清代闺秀戴澈词的“丈夫气”探析

孙 梦

(昆明学院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61)

戴澈(1752—1833年),晚号澈道人,是清代乾雍时期有一定影响力的南京女性文学家。她出生望族,父亲为侍御戴翼子,成年后嫁入山西雁门高族冯氏,丈夫冯延经为江西南昌尉。戴澈自幼饱读诗书,婚后遭遇丈夫横死,独自一人抚养幼子冯芝成才,成为一时佳话。戴澈的词作颇丰,有202首,超过清代绝大多数女性词人;
内容广泛,情感真挚,文如其人。具体而言,根据《代州冯氏族谱》记载:“澈道人者,先族祖吾园公之母,戴太夫人晚年字号也。太夫人江宁人,望族,父侍御公讳翼予,诲之若丈夫子读书,娴吟咏,工绘事,胥有法。”①68戴澈17岁嫁入有“南林北冯”之称的清代高门望族——雁门冯氏家族。她的丈夫冯延经任江西南昌尉时,因为耿直忤大吏,罢官归,归途中暑而亡。戴澈面临公公年迈,儿子冯芝年仅5岁的窘况,典当衣物,扶柩归,行到静江处,无力运柩回乡。在冯延经之从弟县主簙毅庵公冯延重的帮助下,寄存夫柩于一寺内。经冯芝祖父从容部署,次年携冯芝就读京师。一年后,冯芝祖父也与世长辞,孤儿寡母彻底失去了依靠。族人在京城宦官者不少,但戴澈以旅魂未安,且幼子甚聪为由,扶两柩归雁门。戴澈回乡后赁敝屋教子读书,严定功课,寒暑不辍。冯芝乡试得中时,传来捷报,她仍推磨不止,认为儿子需愈加专心功课,以待他日蟾宫折桂。等到冯芝中进士,为官翰林院时,戴澈才随冯芝进京。纵观戴澈的生平,她的一生历经坎坷,但其人却苦心高洁。正如她在《西江月·言志》中所诉说,“十载孤灯困守,佳儿勤苦成名。凛然母范铁铮铮,谁鉴冰心一片”(1)戴澈.澈道人词存三卷(上中下).清道光十三年刻本(1833).卷上5。自从晴谷公离世,戴澈常借笔墨抒写心怀,前后所作,冯芝集成有《澈道人词存》《澈道人诗存》。

戴澈著有《澈道人词存》。从清至今,已有不少学者关注到。清陈作霖编选《国朝金陵词钞》收录其作1首,清徐乃昌《小檀乐室汇刻闺秀词》收录其作2首,清谢章铤的《赌棋山庄词话》收录其作3首。当今学者张宏生《全清词·雍乾卷》收录其全部词作,但未录入序。朱惠国《清词文献丛刊》(第2辑/全10册)将《澈道人词存》整本词收录,并将《澈道人诗词存》的序也纳入。关于其词的评价,词评家谢章铤认为她的《浣溪沙·集句》“应弦合节,笔无脂粉气”[1]360。“脂粉气”即“闺房气”“巾帼气”,指大多数女性身上的娇柔造作的风格,往往表现为文字的藻饰,阔大境界及义理的缺失。“无脂粉气”是传统文人对女性文学的最高评价,同时“脂粉气”的对立面即“丈夫气”。女性作者在文学创造过程中想要摆脱“脂粉气”是一件不易之事。关于传统女性文学的内容方面,王志英曾提到过“因受主客观条件的限制,女子很难发宏声大音,也很难满腹经史,去表现什么‘诗教’、义理。她们只善于自然地抒发自己的真性情,流露内心的喜乐哀怨,以及对大自然的审美感受”[2]271。万光治更指出了传统女性文学的表现存在“外在束缚与自我压抑的双重桎梏,使女性从生理到心理、情感,不能不有隐忍克制的特点,从而使她们在运用包括文学在内的自我表现手段时,必然选择哀怨凄婉的内容和形式”[3]。戴澈作为一个闺秀,她的词作打破了传统女性文学的主题内容和表现手段,撇开了传统男性文人所鄙夷的“脂粉气”,即使是丧夫后排解忧愁之作,也“不作寻常闺房怨词”(2)冯曦等纂修.代州冯氏族谱四卷(卷三).山西代县,铅印本,1933.68,这点是罕见的。戴澈的词所涉及的范围不宥于闺房绣户,还囊括了怀古咏史、赞颂英雄、行旅、边塞各个方面。与同时代绝大多数的闺阁女性词相比,戴澈词扩大了闺阁女性词的写作范围,摒弃闺阁女性词中常有的“脂粉气”,呈现出一股“丈夫气”。

戴澈词中的“丈夫气”可以从她的咏史怀古、赞颂英雄、行旅以及边塞4个题材中看到。她的词多选取恢弘壮大而尽显磅礴气势之象,通过主题与意象的相互交融使阔大的空间感和幽远的历史感结合在一起。下面,我们进行具体的考察。

在中国古代词史上,男性词人是怀古咏史词书写的主力军,而女性词人的这类作品并不多见。张静润曾指出“……咏史怀古诗却是典型的士大夫文学,它的产生、发展与成熟都是在文人手中完成的,因而它鲜明地体现着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历史观、人生观和价值观……”[4]1咏史怀古词作为一种典型的士大夫文学范围为女性鲜少涉猎,但戴澈巾帼不让须眉,写怀古咏史词多气蕴雄浑,可谓豪气尽出。如《满江红·雁门怀古》:

三晋云山,遮不断、斜阳古道。凝睇望,蔓草萦烟,行人无语。紫塞风霜鞍马劳,雁门高峻愁行旅。见远树、依依暝色中,间禾黍。怅浮生,名利苦。叹英雄,终已矣。想忠义常留,江山易主。慷慨捐生殉国难,英风浩气传千古。任后人、应吊览遗踪,青史补(3)冯曦等纂修.代州冯氏族谱四卷(卷三).山西代县,铅印本,1933.卷上14。

戴澈在词中客观冷静地评价历史,反思过往,并表达出对当下政治的关心。她的怀古词,豪迈壮气。在词的上阙中,戴澈选取云山、斜阳、古道、紫塞、风霜、鞍马、雁门、远树等阔大沧桑之物入词,避开了传统女性词常用的阴柔华丽微观之语,以眼前景物勾勒出雁门关凄凉严峻的秋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一切景语皆情语”[5]176。词的下阙写心,戴澈心随景动而直抒胸臆,想到历史上曾牺牲在雁门关的忠义之士,不禁感叹他们的捐躯报国精神,赞叹高风亮节之士。一座雁门关,半部华夏史。戴澈在词中借历史慨叹,令人浮想联翩:战国时期的四大名将之一的李牧将军在雁门关智勇对抗北方胡人大捷,成为雁门关第一代守关大将;
汉代飞将军李广、卫青、霍去病都在雁门关屡次战败匈奴,维护了国家的安定;
隋唐“杀神”薛仁贵60岁时,人生的最后一场胜仗在此脱帽威慑突厥13万大军;
北宋人称“杨无敌”的杨业将军在此被敌人围困,不幸落马被擒,面对招安,毅然决然选择自杀殉国。在雁门关为国征战的英雄数不胜数。戴澈的怀古词,语言质朴厚重,基调悲凉而又恢弘大气,颇有男儿作词之势。

戴澈的咏史词直吐胸怀,文字一泻千里,感情热烈奔放。

如《满江红·追和文衡山引岳忠武元韵》:

南宋荒唐,载史策、岂堪重读。论当年、兵变陈桥,欺周亦酷。转战崖山国运终、孤忠智竭何能续。最可钦、正气浩歌传,如无狱。兵火燹,苍生蹙。徽钦陷,邦家辱。叹已缺金瓯,他人既属。余杭山外有青山,朱镇君威何可复。剖丹心、千古尚流芳,臣须欲(4)戴澈.澈道人词存三卷(上中下).清道光十三年刻本(1833).卷上16。

这首咏史词,开篇即难以掩饰词人心中的不快,开门见山,有火山喷发之势,打破传统女性词委婉含蓄的风格。戴澈从历史的角度出发,陈述北宋的建立和灭亡过程,对宋王朝的自取灭亡进行严厉的抨击,抒发自我的激愤之情,其情猛烈而真挚,不虚浮于文字表面而直中要害,理智分析宋王朝覆灭的原因。在手法上,戴澈巧妙地化用南宋林升的诗句“山外青山楼外楼”,表达对南宋朝廷偏安一隅,纵情声色享乐不思复国的愤慨。上下阕中,戴澈多次用典,将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宋军兵溃崖山、文天祥入狱作《正气歌》、宋徽宗被虏、南宋迁都临安不思旧国等事件一一入词,作为女子她有着士大夫般的政治眼光和赏识英雄的眼力,颇有丈夫气,但从审美艺术上来看,这首咏史词过于直白劲爽,叙述成分过多,显得有些粗糙,需进一步打磨。

从总体上看,戴澈的这两首咏史怀古词均无脂粉气,豪气爽朗。明清时期词坛上也有少数女性作咏史怀古词,但其风格尚未完全脱离传统女性词的纤柔委婉,如明末清初的一流女词人徐灿所作的《永遇乐·舟中感旧》:

无恙桃花,依然燕子,春景多别。前度刘郎,重来江令,往事何堪说。逝水残阳,龙归剑杳,多少英雄泪血。千古恨,河山如许,豪华一瞬抛撇。白玉楼前,黄金台畔,夜夜只留明月。休笑垂杨,而今金尽,秾李还消歇。世事流云,人生飞絮,都付断猿悲咽。西山在,愁容惨黛,如共人凄切[6]12。

同为明清时期的江南女子,戴澈和徐灿的咏史怀古词风却大相庭径,前者豪迈奔放,后者凄婉细腻。在意象的选择层面上,戴澈多选择具有男性气质的意象如紫塞、鞍马、雁门、青史等,徐灿多使用桃花、燕子、白玉楼、明月、垂杨、惨黛等具有女性气质的意象。正如后人评价苏轼和柳永的词“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棹板,唱‘大江东去’”[7]38。这种风格的差异和戴澈对东坡词的接受具有一定的关系。

戴澈崇尚刚健之气,追慕具有力量的武英雄,如岳飞和秦良玉。以下两首赞颂英雄的词,各有特色。戴澈在第一首中表达了对英雄岳飞的崇敬之情,在第二首中以自我的女性的身份来审视秦良玉这位女英雄的事迹,对同性的充分肯定和无限欣赏之情溢于言表。前者《满江红·读〈精忠传〉有感和岳忠武原韵》如下:

贯日丹心,应一片、精诚未歇。叹当年、海宇崩颓,孤臣志烈。社稷倾危南北界,兵戈满目胡沙月。叹中原、涂炭惹腥膻,恢复切。一代耻,千秋雪。逆桧议,天伦灭。更有南渡何心,故宫残缺。去马难回黎庶意,征袍泪洒英雄血。想丹青、遗像表英风,凌烟阁①卷上15。

这首词是戴澈读完《精忠传》,感怀于岳飞精忠报国的精神,以岳飞《满江红》原韵向英雄致敬的作品。“去马难回黎庶意,征袍泪洒英雄血”,昨日英雄不可追,今昔提笔为抒怀。在词的上阙中,她的“双叹”一叹国家政治形势崩塌,岳飞仍坚持主战的刚烈;
二叹人民生活的涂炭,需急切恢复百姓的生产生活。上至英雄岳飞,下至普通百姓的状态都是戴澈的关注点,她将视角转移到国家和百姓身上,走出闺阁女性哀春伤秋、叹离愁归怨的范围。下阙中,戴澈用对比的手法,直抒胸臆,将英雄岳飞为国征战血泪洒战场和佞臣秦桧反对抗战偏安一隅作对比,凸显出岳飞的气节,表达对英雄的无限崇敬之情。

后者如《满江红·秦良玉锦袍》:

昏主庸臣,酝酿得、江山如是。窃威权、树党盟军,苍生劫数。遭谗烈惨囹圄,颓星陨日彤庭闭。恁巴江、忿激女英雄,勤王事。平台对,宫袍赐。操白杆,兵锋利。靖边疆、一为扫欃枪。箒与箸。可怜成败总由天,满腔义愤挥将去。羡夫人、忠节武兼文,吾思继(5)戴澈.澈道人词存三卷(上中下).清道光十三年刻本(1833).卷上14。

戴澈极力赞扬秦良玉这位明末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巾帼英雄。由于其显赫的战功被崇祯帝封为二品诰命夫人并赐官服,即词中所提到的“锦袍”。戴澈言语激厉直爽,批评整个明王朝统治阶层政治的黑暗与腐朽。在家国安危面前,性别成了一个被模糊掉了的符号。虽为闺阁女子,秦良玉也能如花木兰般不惧战争为夫出征,由闺房绣花女子转身而蜕变成身披铠甲,手执利刃,统帅白杆兵的女将军。“可怜成败总由天”,群体的反抗与挣扎还是抵不过历史的滚滚洪流。明朝灭亡,秦良玉还是未能完成国家安定的夙愿,带着满腔的愤慨和遗憾在顺治年间病逝。从“羡夫人、忠节武兼文,吾思继”一句可知戴澈欣赏秦夫人的文武和忠节,并以此作为自己的精神向导。

戴澈在歌颂秦良玉女将军的时候,字里行间更多地带入了女性自我的角色意识。戴澈和秦良玉同为女子,并且有着一定的相似经历:年轻时丧夫,膝下有一幼子;
出身于官宦之家,博览群书。即使两位女性生活的时代相隔百年,正是因为以上种种,戴澈能够与她产生共鸣。唯一不同的是,秦良玉能够代夫出征,这是戴澈所不及的。戴澈钦佩她的刚毅,欣赏秦良玉这样“忠节武兼文”的传奇女子。在戴澈的价值观中,女子并不是只能够在依附男权的基础上成为封建社会标准的符号化的贤妻良母,整日困于闺房绣户之中。女性也可以报国上战场,同男子般建功立业。女性独立意识开始在戴澈身上觉醒。

在中国古代,社会的话语权掌握在男性手中,女性大多情况下是封闭在深闺和家庭事务之中,极少有机会同外部世界建立起一定的联系。明清女性词中占比极小的行旅词总体来说包含3个方面:出游的喜悦,如葛宜《临江仙·同查氏姊、张氏妹止溪春游》、席瑶林《蝶恋花.春日侍祖母母氏携诸姊妹游虞山》、任淑仪《烛影摇红·丰台看芍药》;
漂泊的感伤,如黄介媛华《一剪梅·书怀》、浣芳《少年游·过淀山湖作》、尼舒霞《临江仙·舟中作》;
家国兴亡的悲慨,如顾徐灿《永遇乐·舟中感旧》《少年游·有感》、朱中楣《长相思·思归》。

这些女性行旅词风格基本以婉约纤柔为主。戴澈的旅行之词,则一洗闺阁女性词的柔弱与纤细。词人或将笔墨放置高山旷野,或融入深远的历史背景之中,寄托深厚的情志,呈现出磅礴豁达的气势。她的旅行词中没有大多数女性词中的狭小或凄凉意境,而是呈现出一种蓬勃昂扬向上的力量美。如《鹧鸪天·早发居庸关》:

飒飒西风蔓草烟。

层峦叠嶂递相连。

飞泉咽石云生岫,雁断朝晖远树巅。驱赢马,步巉岩。已度居庸古塞边。回首京华成往事,故乡在望旅愁捐①卷上8。

戴澈在一个秋日的清晨从居庸关向家乡代州出发时所作。关于戴澈因何事而从京城返代州,目前尚未见确切的文献资料记载。根据《代州冯氏族谱》中《澈道人事略》的记载:“未几太翁亦卒,族人宦京朝者虽不乏,太夫人以旅魂未安且幼子甚聪,终不作依人计,遂决意扶翁夫两柩归雁门”[1]68。笔者大胆猜测这首词作于戴澈为安葬亲人回乡的路上,当然这还有待于细细考证,但不可否认的事,这是戴澈在人生受挫时期所作。“回首京华成往事”,细读其中意味,有着一丝不可明说的往事不堪回首的伤感之意。

秋日,飒飒西风起,戴澈早发居庸关,眼前的塞外风物极大地触动了词人的心,“驱赢马,步巉岩”,顾不得一路上的风霜尘土,人困马乏,戴澈执笔留下了这篇女子所写的行旅之词。这首词突破了一般女性写词的限制,没有以千回百绕的方式诉说愁肠苦心,不着重于居庸关处的凄凉之意,以刚健有力的笔力描绘层峦叠嶂,惊险高耸的众山,呈现出居庸古关的高险和路途的艰难。词末的“回首京华成往事,故乡在望旅愁捐”,表达了快要抵达家乡的欣喜与轻松,词人将眼前的行旅之险与艰以及在京城的苦涩往事与旅愁化为云烟,大有李太白《早发白帝城》中“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之势。与同时代女性的行旅词相比,戴澈的词展示了一股豪迈壮大的力量,无传统女性词的柔弱。

戴澈的边塞词自然浑成,打破旧时一般边塞词描写戍人之忧愁和战争残酷的窠臼,风格凄清飒沓。戴澈边塞词的魅力在于其身为女子而能源自真实的边塞生活体验而作,不娇柔造作,更无传统女性作词的柔软纤细。古代女子在“三从四德”和“三纲五常”的约束下,很少有机会同男子一般行动自由而去边塞之地,而且在男性为主导的时代背景下,女性作“闺阁雄音”不符合男性的审美需求,因此历史上能看到的女性边塞文学少之又少,而戴澈却留下了少量边塞作品。她的边塞词以写景为主,进而抒发思乡之情,《浪淘沙·秋色》生动地展现了其边塞词的艺术风格。如下:

玉露已凝霜。菊未经黄。小园众卉渐凋伤。借得胭脂浓淡色,秋圃春光。塞雁正南翔。书系偏忙。孤臣泪渍断离肠。怨角连天沙碛草,白首思乡(6)戴澈.澈道人词存三卷(上中下).清道光十三年刻本(1833).卷上6。

戴澈的这首边塞词,上阙刻画了边塞之地秋日已至,菊花未黄,众芳渐凋零之景象:下阙描写了塞雁南飞,哀怨角声遍布沙场,镜头最后落到了词人的身上——“白首思乡”。全词勾勒出一幅凄清的边塞剪影图。词人面对上阙的景色,虽有凄凉之意,但“秋圃春光”尚能打起精神,不至陷入凄苦境地;
下阙情感在上阙的基础上形成递进:“塞燕正南翔。书系偏忙”,塞北天气已凉,大雁回南方过冬,激起了她浓重的乡愁。戴澈是江南人,此刻她不能够同这排成人字形的大雁一同回到南方,只能让大雁传递思乡的书信。亦或是,词人想到这传信的大雁,而期待故乡亲人的回信,进而伤感。眼前之景加上耳边幽怨的漫天号角声,她的“白首思乡”之情达到顶峰。这首小词结构精妙,巧妙地运用色彩。开头所用的“玉霜”和结尾的“白首”融和起来,使得浓烈的思乡之情在字里行间铺展开来。

与同时代少有的女性边塞词相比,戴澈的边塞词更真实自然,这主要源自她的生活经历。与戴澈同时期的女词人熊琏也作过边塞词,但由于终生未曾临过边塞,其作品呈现出另一种风味,其《望江南》内容如下:

关塞月,老将梦魂凄。绝域经年添白发,清辉彻夜冷征衣。帐外马频嘶[8]722。

熊琏的这首小词,以边塞老将为刻画对象,创作模式老套,几乎看不到作者的自我情感,因而显得呆板凝滞。熊琏因缺少这种真实的边塞生活体验,其边塞词缺少自然浑融之感。

戴澈词中“丈夫气”的来源与社会风气、家庭环境、“江山之助”有紧密联系。明清时期,男性文人的审美出现了新变化,不仅要求女性拥有德和色,更要求有才能,以便婚后在日常生活中夫妻有共同语言。侍御戴翼子对身为长女的戴澈“诲之如丈夫子读书”[1]68,而后戴澈嫁入以诗书传家的雁门冯氏家族。两个家族内部都经常有诗文互赠互酬的活动。在充满书香的家庭环境中,戴澈不断地提高自我文学修养并逐步培育起士大夫精神。在戴澈出阁前,她的行迹主要在素有“天下文枢”之称的六朝古都南京,词人深受古都深厚的历史文化和优美的江南水乡环境的熏陶。出阁后,戴澈来到千里之外的山西代县,此地距离号称“中华第一关”的雁门关仅有20公里。悠久的雁门文化和西北黄土高坡的风光物色深深感染了戴澈。南北环境和文化差异,使她的作品具有鲜明的南北文化地域特征,呈现出南北文学交融的特色,铸就词作中的“丈夫气”。

综上所述,戴澈词中的“丈夫气”迥异于明清时期主流的闺秀词风,一洗之前闺阁女性词的纤弱与“脂粉气”。在戴澈的词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具有士大夫气质的女性文人形象。这种词风和作者形象的呈现是受多方面因素影响的结果。戴澈词中的“丈夫气”为雍乾时期的女性词坛添上了一笔亮丽的色彩,成为明清女性词中的新鲜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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